阿嬷小说中国青年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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插画/李昕怡自从阿嬷不慎摔倒后,她便告别了菜园和鸡舍,只待在卧室里休养。阿嬷常躺在睡椅上,她的眼皮耷拉着,关于她睁着眼还是闭着眼,你是怎也看不清的。她紫色的碎花罩衫衬得她极为瘦削,像一只紫皮灯笼,里头只有一根细长的灯芯。人的苦恼总是不同的,苦恼的人儿却总是我。我问阿嬷,为什么你的眼袋那么深?阿嬷说,年轻的时候苦惯了,也哭惯了,泪水流的多了,泪膛也就满了。我问阿嬷,你的皱纹怎么那么深?阿嬷说,每一年岁都会在你身上留下痕迹,前半生是成长,后半生是衰亡。我问阿嬷,你从来都不难过吗?阿嬷说,所谓难过,也就是难着难着就过来了,过来人不必回头看,那是暮年该做的事。我问阿嬷,你就不曾执着于什么吗?阿嬷说,人的心就和拳头一样大,握不住的东西太多了,与其执着,不如释怀。我怎也不理解阿嬷,我想她只不过是为困顿在睡椅上的自己寻借口,好让自己过得舒坦。想到这,我竟有些同情她。她总是以云淡风轻的姿态过着生活,不似那些个邻里老太太,为儿孙长短窝火。噢,阿嬷你真不负责,我说。阿嬷只是笑,儿孙自有儿孙福。在摔倒以后,阿公每日都会给阿嬷捶腿,替她翻身,督促她做康复训练。起初阿嬷常埋怨阿公掌握不好力度,还总爱寻些由头同他拌嘴。谁知阿公眼睛一瞪、脖子一梗,扔下小铜锤便走了。自那以后阿嬷再也没抱怨过阿公,但拌嘴仍像家常一般。我待她捶完了再同他吵吵,可不能失了这份享受,阿嬷说。她搔搔头又说,人生也是如此,断不可由着脾气做事。阿嬷喜欢听采茶戏,这是我们桂南的一类戏种。她常唤我来让我同她一齐看,我虽百般不情愿,但也得秉着孝道乖乖坐在她的身畔。她一面看一面同我说剧情,细细看细细听,还颇有说书人的风范。阿母曾载着阿嬷回家去,回到隆盛长信,那是阿嬷的老家。老家后头的山头栽满了果树,大都是些荔枝龙眼,山脚有些番石榴,前院有棵枇杷。阿嬷让阿母将中间的果子打落拾去,留下树顶和低处的果实。是中间的果子好些么?阿母不解。倒也不是,顶上的给鸟儿们衔去,底下的给路人解渴,我们寻些中间的解解馋便好,阿嬷说。做人不可太自满,也不可太自卑,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足够了。果子够吃就好,不必贪多,人要知足。阿嬷又说。阿嬷是做惯了母亲的,对于生存之道自然也更明了些。阿嬷做菜时常坚守自己的门道,饶是儿女们如何劝诫也愣是不改。在烧红铁锅后,阿嬷便舀来一勺水将锅底浸满,无论是什么菜品,一律水煮。阿嬷的世界似乎只剩下水煮。阿母说,阿嬷年轻时候最擅长的就是爆炒,重油重盐,回味无穷。我问阿嬷,你怎不做些爆炒的菜肴?你阿公的牙不行啦,他又爱面子不愿同你们说,我只能给他担着这个锅。阿嬷笑得像个孩子。按照惯例,南方人结婚时母家都是要送一张八仙桌的。桌子又称“台”,方言里的“tai”与“cai”音近,寓意儿女们结婚后财源广进。阿母结婚那日,那位老师傅却没能如期打出一张合适的桌子来,阿嬷险些动了气。最后是阿嬷将自个儿家里陪嫁的八仙桌送给了母亲。邻里人都说阿嬷傻,把养老的财都送出去了,往后定是连棺材本都不剩的。阿嬷却不在意,只道那桌子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死木头疙瘩,同棺材没什么两样,与其给儿女留下遗憾,倒不如让自己受些磨难。邻里人一听这话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了。随着阿嬷逐渐老去,她也开始谈起身后事来。您寿比南山!儿女们说道。阿嬷咧嘴一笑,寿比南山,你们这是盼着我成精呢!!众人哄地笑作一团,其乐融融。责任编辑:曹竞毕若旭来源:中国青年报客户端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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